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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远客岂知今再到,老僧能记昔相逢。”,陆游没有料到,八年后他还能再次夜宿东林寺,原来,他与东林寺的缘分并未止于初见。
据其《入蜀记 卷四》所载,乾道六年(公元1170年)八月,陆游入蜀赴任途经九江,曾到庐山游历,并夜宿东林寺。
今生相逢,总觉前缘未尽。用席慕容这句话来形容陆游和东林寺的缘分,真是恰如其分。
宋孝宗淳熙五年(公元1178年)正月,陆游奉诏东归,二月份启程顺江而下,六月份过九江再上庐山,并夜宿东林寺。
蜀地八载,风云变幻,宦海沉浮,历尽人世沧桑的陆游,早已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躯,身心通透又豁达。
“看尽江湖千万峰,不嫌云梦芥吾胸。”,西入川蜀虽不是他所愿,但奉诏东归也不见得就能大展宏图。
所以,他坦然面对并接受一切命运的给予,并写下了这首《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》,此诗意境旷达超脱,读来令人心生美好。
看尽江湖千万峰,不嫌云梦芥吾胸。
戏招西塞山前月,来听东林寺里钟。
远客岂知今再到,老僧能记昔相逢。
虚窗熟睡谁惊觉,野碓无人夜自舂。——宋 陆游《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》
简译:
一路走来,看尽了江河湖海,阅遍了万岭千峰,至于云梦泽,又哪里会让我心存芥蒂?
借得孩童般的一点天真,请来昔年西塞山前的明月,今晚和我一起倾听东林寺的钟声。
我自己没有料到,还会有旧地重游的这一天,但寺里的老僧却记得八年前初次相逢的情景。
我心无挂碍,敞着窗子安然睡去,是谁把我惊醒了?原来是远处村野水碓夜舂的声音。
赏析:
陆游的这首七律清新自然,通篇给人以纯净明亮、身心通透之感,全诗意境高旷超脱,读之令人忘俗。
首联以议论入诗,写行程,抒发胸臆,表达旷达的情怀,给人千帆历尽豁然开朗之感。
“看尽江湖千万峰”,首句写一路行来,走过的地方之多,经历之多,和见识之广、阅历之深。
孝宗乾道五年(1169年)十二月,赋闲四年之久的陆游被征召为夔州通判,次年五月,携家眷由山阴逆流而上远赴西蜀。
由山阴到夔州长路漫漫,陆游此行途经过六个省市,历时160天,五个多月,于当年的十月份抵达任所。
一路行来,陆游不仅游历了沿途的风景名胜,领略了当地的风土人情,还写下了中国第一部长篇游记《入蜀记》。
入蜀后,陆游工作调动频繁,先后在夔州、南郑、成都府、蜀州、嘉州等地为官,宦游八载,往返奔波,阅尽了巴山蜀水。
“不嫌云梦芥吾胸”,次句写作者心胸旷达宽广,云梦取司马相如《子虚赋》里云梦泽之意。
因为看尽江湖阅尽千峰,所以即便是浩瀚的云梦大泽,在作者的心中也不过是一个水泽罢了,既可以装得下也可以取得出。
作者仕途坎坷,屡遭贬谪,在蜀中的仕宦生涯亦是极不得意,因被诋毁“不拘礼法”、“燕饮颓放”而遭免职,不得不躬耕垄亩以维持生计。
饱尝人情冷暖,历尽宦海沉浮,该经历的和不该经历的,作者都逐个领略了一遍,还有什么放不去看不开的呢?
“戏招西塞山前月,来听东林寺里钟。”,颔联写景,承首联,再次表达诗人豪放豁达的胸怀,不念过往,不畏将来,放空心情,只享受当下的清欢。
“空江万顷,月如紫金盘,自水中涌出,平生无此中秋也。”,据《入蜀记》所载,这胜景来自乾道六年八月的中秋节,诗人途经西塞山,留宿大江对岸夜晚所见。
就如王维的“长河落日圆”一般,昔年的惊鸿一瞥,已经成为最美好的记忆,此后余生任是如何也不会忘掉了。
所以,当晚诗人夜宿山寺,看到东林寺的月亮时,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西塞山前的月亮。
钟声悠扬,月色清幽,此情此景,澄澈明净,不染凡尘,令人物我两忘,邀月闻钟,是觉悟更是觉醒,作者彼时的心中一定是一片澄明。
“远客岂知今再到,老僧能记昔相逢。”,颈联抒情,写世事难料意外重逢的欣喜之情。
“远客”是诗人自谓,八年前长途跋涉入蜀赴任,八年后风尘仆仆奉诏而归,此中的远既是距离也是时间,有恍如隔世之感。
诗人没想到此生还会旧地重游,老僧却还曾记得昔年相见的情景,而今故人重逢,抚今追昔,除了感慨万千还有惊喜连连。
看来,凡事都不要过早地盖棺定论,不走到最后,谁也不知道结果,认真踏实地走好脚下的路就好了,其它的都交给时间。
“虚窗熟睡谁惊觉?野碓无人夜自舂。”,尾联写虚窗熟睡和野碓自舂,点明题旨,结束全文,给人余味悠长之感。
“虚窗”是敞开的窗子,因为心无挂碍,才可以坦然地敞窗而眠,而且很快酣然入梦,“谁惊觉”的“谁”字不仅指人,也包括各种声音。
“野碓”指山野间的水碓,“碓”是古时舂米用具,全诗就在这水碓夜舂的声响中做结,可语虽尽却意无穷,这清新的田园生活又把诗人沉寂的心带进一个新的境界……
写在后面:
陆游和范成大的缘分始于淳熙二年(1175年),彼时范成大由桂林入川,任蜀州统帅,并荐举陆游为参议官。
有着相同理想的二人惺惺相惜,结成了莫逆之交,与此同时,陆游也遭到了主和派的嫉妒和排挤。
为了反击他们强加与他的“颓放”和“狂放”之名,陆游自号“放翁”,以示其对理想的坚贞不渝,和情操之孤傲高洁。
既便是被罢官免职,他的家国情怀亦不曾有过丝毫动摇,在范成大奉诏回京时,他还恳请其回朝后劝宋孝宗“早为神州清虏尘”。
西川东归后,陆游虽然得到了孝宗皇帝的赏识,但他的仕途并未由此而变得顺畅,起起落落依如从前,还曾有过罢官十三年的经历。
“虚窗熟睡谁惊觉,野碓无人夜自舂。”,其实,那些仕宦沉浮,对于通透旷达的陆游来说,已经不那么重要了,就如五岳归来不看山的徐霞客,就如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孔子……